《左传》原名为《左氏春秋》,汉代改称《春秋左氏传》,简称《左传》。全书约十八万字,记载了从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到鲁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 468年),共十二代国君、二百五十四年间的历史。
石碏大义灭亲(隐公三年、四年)
【原文】
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①,曰庄姜②,美而无子,卫人所 为赋《硕人》也③。又娶于陈①,曰厉妫(5)。生孝伯,早死。其娣戴 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 公于州吁,嬖人之于也①,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 石碏谏曰③;“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婬、 泆(10),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 犹未也,结之为祸(11)”。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12),降而不憾”,憾而 能昣者(14),鲜矣。且夫*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 婬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以 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15)。君人者(16),将祸是务去,而 速之,无乃不可乎即”弗听。其子厚与州吁游,禁之,不可。桓 公立,乃老子(18)。(以上隐公三年)
四年春,卫州吁弑桓公而立。…
州吁未能和其民,厚问定君于石子。石子曰;“王觐为可(21)。”曰:“何以得觐?”曰。“陈桓公方有宠于王。陈、卫方睦,若朝陈 使请(22),必可得也。”厚从州吁如陈”。石蜡使告于陈曰:‘卫国褊小 (24),老夫耄矣(25)“,无能为也。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 陈人执之,而请涖于卫(26).九月,卫人使右宰丑涖杀州吁于濮、石 腊使其宰孺羊肩涖杀石厚于陈(27).
君子曰:“石腊,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28).‘大义灭亲’,其 是之谓乎!”
【注释】
:诸侯国名,姬姓,在今河南淇县、滑县一带。齐:诸侯国名,姜 姓,在今山东临淄一带。东宫:指太子。得臣:齐庄公的太子。②庄姜: 卫庄公的妻子、庄公是丈夫谥号,姜是娘家的姓。③《硕人》:《诗·卫 风》中赞美庄妻的诗。④陈:诸侯国名,妫姓,在今河南开封以东,安 徽毫县以北。⑤厉妫(gui):卫庄公夫人。(6)娣:妹妹。戴妫:随历 妫出嫁的妹妹。(7)嬖(bi)人:低*而受宠的人。这里指宠妾。(8) 石碏(que):卫国大夫。(9)纳:人。邪:邪道。(10)泆(yi):放纵 (11)阶:阶梯。这里的意思是引诱。(12)降:指地位下降。(13)憾:恨。 (14)眕(zhen):克制。 (15)速祸:使灾祸很快到来。(16)为君人者:为 人之君者。(17)无奈:恐怕,大概。(18)老:告老退休。(19)和其民: 使其民众安定和睦。(20)定君;安定君位。石子:指石碏。(21)觐:诸位 侯朝见天子。(22)朝陈:朝见陈桓公。使请:求陈镇公向周王请求。 (23)如:往,去到。(24)褊(biao)小:狭校(25)耄(mao):年老。 八、九十岁叫耄。(26)涖(li):前来。(27)右宰:官名。丑:人名。濮: 陈国地名。(28)宰:家臣。孺(niu)羊肩:人名。(29)与:参与,一起。
【译文】
卫庄公娶了齐国太子得臣的妹妹为妻,名叫庄姜。庄姜长得 很美,但没有生孩子,卫国人给她作了一首诗叫《硕人》。后来卫 庄公又娶了一个陈国女子,名叫厉妫。厉妫生下孝伯,孝伯早死。 厉仍随嫁的妹妹戴妫生了卫桓公。庄姜把贵公当作自己的儿子对待。
公子州吁是庄公宠妾的儿子,受到庄公宠爱,喜好武事,庄 公子加禁止。庄姜则讨厌州吁。大夫石碏劝庄公说:“我听说疼爱 孩子应当用正道去教导他,不能使他走上邪路。骄横、奢侈、婬 乱、放纵是导致邪恶的原因。这四种恶习的产生,是给他的宠爱 和俸禄过了头。如果想立州吁为太子,就确定下来;如果定不下 来,就会酿成祸乱。受宠而不骄横,骄横而能安于下位,地位在 笑而不怨恨,怨恨而能克制的人,是很少的。况且低*妨害高贵, 年轻欺凌年长,疏远离间亲近,新人离间旧人,弱小压迫强大,婬 乱破坏道义,这是六件背离道理的事。国君仁义,臣下恭行,为 父慈爱,为子孝顺,为兄爱护,为弟恭敬,这是六件顺理的事。背 离顺理的事而效法违理的事,这就是很快会招致祸害的原因。作 为统治民众的君主,应当尽力除掉祸害,而现在却加速祸害的到 来,这大概是不行的吧?”卫庄公不听劝告。石碏的儿子石厚与州 吁交往,石碏禁止,但禁止不祝到卫桓公当国君时,石碏就告 老退休了。
鲁隐公四年的春天,卫国的州吁杀了卫桓公,自己当上了国君。
州吁无法安定卫国的民心,于是石厚便向石碏请教安定君位 的方法。石碏说“能朝见周天子,君位就能安定了。”石厚问; “怎么才能朝见周天子呢?”石能答道“陈桓公现在正受周天子宠 信,陈国和卫国的关系又和睦,如果去朝见陈桓公,求他向周天 子请命,就一定能办到。”石厚跟随州吁去到陈国。石碏派人告诉 陈国说;“卫国地方狭小,我年纪老迈,没有什么作为了。来的那 两个人正是杀害我们国君的凶手,敢请趁机设法处置他们。”陈国 人将州吁和石厚抓住,并到卫国请人来处置。这年九月,卫国派 遣右宰丑前去,在濮地杀了州吁。石碏又派自己的家臣懦羊肩前 去,在陈国杀了石厚。
君子说;“石碏真是一位纯粹正直的巨子。他痛恨州吁,把石厚也一起杀了。‘大义灭亲’,大概就是说的这种事情吧!”
【读解】
有句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这意思是说,猛虎性情虽然凶 残,但依然要恪守亲情的界限;凶残是对外。而对自己的亲生骨 肉,却以慈爱之心相待,绝不可能将其化为腹中餐。 爱 老虎这样做,是动物的天性,没什么可说的。对人而言,人 做事也要按天性,亲情是人之天性所不能免的,父母儿女之间的 亲情,是自然的法则。世上哪有不疼爱自己亲生骨肉的父母呢?如 果说人性这东西也存在的话,父母儿女间的亲情就应当属于人性 之列;如果说人性是永恒的话,这种亲情也是永恒的,否则,便 是丧失了人性,丧失了天良,就不应当再冠之以“人”这个称呼了。
在另一方面,人作为超越了动物本能的有思想、有理性的存 在,又不能完全凭本性、天性、本能行事;还得要服从社会的法 则。道德伦理的法则,理性的法则。自然的法则还得要服从社会 的、道德的、理性的法则。如果没有这一个方面,人也就与其他 动物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样一来,天性和自然法则往往要同社会的、道德的、理性 的法则发生冲突,并且经常是不可避免的;必须面对的、必须作 出选择。所谓“大义灭亲”,正是这种冲突的体现,是选择让天性 服从社会、道德、理性法则的结果。
要做到这一点,要有很高的革命觉悟和革命自觉性;要有很 高的道德修养和很强的理性力量。大多数人都难以做到,否则,大 义灭亲就不是值得称赞的一种高尚美德了。人们大多难以割舍亲 情,难以脱出天性这条强大的纽带,常常宁可让社会、道德、理 性法则屈从于天性和自然法则。这样,像石碏那样的人,就显出 了与众不同,显出了伟大和高尚,让人景仰。
不过,能够大义灭亲是一回事,固然可敬,而对那个“义”还得讲究。就是说,“义”所代表的东西,要值得人们为之付出灭亲 的代价。在古时,臣軾君、子杀父、妻害夫,都是大逆不道的 “大不义”。国君是上天之子,体现了上天和神明的意志,是小民 百姓最初的父母,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冒犯甚至杀害呢?这罪过比 杀害自己的亲生父母还要大,真称得上是“弥天大罪”。在这种情 况下的灭亲是理所当然的正义之举,可歌可颂。
“义”本身的内容是随着时代、观念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的。过 去得为合乎“义”的东西,今天未必合乎“义”。我们总是站在今 天的立场上来决定对“义”的取舍,从而在行动上作出选择。
曹刿论战(庄公十年)
【原文】
十年春,齐帅伐我①。公将战(2),曹刿请见(3)。其乡人曰(4):“肉食者谋之⑤,又何间焉(6)?”刿曰:“肉食者鄙③,未能远谋。”乃入见。
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③,必以分人” 对曰:“小惠未徧,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⑤, 必以信(11)。”对曰:“小信未孚(12),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 虽不能察,必以情(14)。”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公与之乘(15),战于长勺(16)。公将鼓之(17),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18)。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③,登轼而望之(20),曰:“可矣。”遂逐齐师。
既克,公间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21),再而衰(22),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 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23),故逐之。”
【注释】
:指鲁国。作者站在鲁国立场记事,所以书中“我’即指鲁国。 ②公:指鲁庄公。(3)曹刿(gui):鲁国大夫。④乡:春秋时一万 二千五百户为一乡。⑤肉食者:指做大官的人。当时大夫以上的官每天 可以吃肉。(6)间(jian):参与。(7)鄙:鄙陋,指见识短浅。(8) 专:专有,独占。(9)牺牲:祭礼时用的牲畜,如牛、羊、猪。(10)加:夸大 (11)信:真实,诚实.(12)孚:信任。(13)狱:诉讼案件。 (14)情:情理。(15)乘:乘战车。(16)长勺各国地名。(17)鼓:击 鼓进军。(18)败绩:大败。(19)辙:车轮经过留下的印迹。(20)轼;车 前供乘者扶手的横木。(21)作气:鼓足勇气。(22)再:第二次。(23)靡:倒 下。
【译文】
鲁庄公十年的春天,齐国军队攻打鲁国。鲁庄公将要出兵应 战,曹刿请求见庄公。他的乡里人说:“做大官的人会谋划这件事, 你又何必参与呢?”曹刿说:“做大官的人见识短浅,不能深谋远 虑。”于是他入朝拜见庄公。
曹刿问庄公:“您凭借什么去同齐国作战?庄公答道;“衣食 一类用来安身的物品,我不敢独自享用,必定要分一些给别人。” 曹刿说:“这种小恩小惠没有遍及每个民众,他们不会跟从您去作 战地。”庄公说;“祭花用的牲畜、宝玉和丝绸,我不敢夸大,一 定要忠实诚信。”曹刿答道:“这种小信不足以使鬼神信任,鬼神 是不会赐福的。”庄公说;“大大小小的官司案件,虽然不能—一 明禀,也一定要处理得合乎情理。”曹刿说;“这是尽心尽力为民 办事的表现,可以凭这个同齐国打仗。打仗的时候,请让我跟您 一同去。”
庄公和曹刿同乘一辆战车,在长勺同齐军交战。庄公正想击鼓进兵,曹刿说:“不行。”齐军已经击了三通鼓。曹刿说:“ 出兵了。”齐军被打得大败,庄公准备驱车追击。”曹刿说“还不行。”他下了车,察看齐军车轮的印迹,然后登上车,扶着车轼瞭嗏 望齐军,说:“可以追击了。”于是开始追击齐军。
鲁军打了胜仗之后,庄公问曹刿取胜的原因。曹判回答说:“打仗凭的全是勇气。第一次击鼓时士兵们鼓足了勇气,第二次击 鼓时勇气就衰退了,第三次击鼓时勇气便耗尽了。敌方的勇气好 尽时,我们的勇气正旺盛,所以会取胜。大国用兵作战难以预测, 我担心他们设兵埋伏。后来,我看出他们的车轮印很乱,望见他 们的旗帜倒下,所以才去追击他们。
【读解】
可以把曹刿称为优秀的军事家。他所以取胜的原因,不是*猛打猛冲,而是*了谋略、智慧,这一点尤其让人称道。
战争当中,一个优秀的谋略家,抵得上成千上万的将士。他 虽然没有将士的勇猛,没有将士的勇力,没有在战场上冲锋陷阵, 却能凭借智慧,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以小取大。
智慧如同水,水是无形的,看似柔弱,但是它在无形、柔弱。③ 之中积聚了看不见的力量,遇到险阻可以绕道而行,聚积起来的 力量达到一定程度,便可以汇成冲决一切障碍的潮流。难怪孔子 要说:“智者乐水”。它们在外表和特征上十分相似:以无形克服 有形,以流转变化回避强敌,以柔弱战胜陽刚。
中国传统中对水的偏爱,铸成了传统智慧在陰、陽的抗衡中 注重以柔克刚的陰性特征。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文化现象。传统 的智者,谋略家,甚至可能连操刀舞剑的力量都没有,却能运筹 帷幄,在几十万大军的交锋之中,扮演着导演的角色,指点沙场, 调兵遣将。可以说,一场战争中的灵魂,正是那些文弱雅致的谋 略家,是他们彼此间智慧的较量,在决定着战争的胜负。
另一个有趣之处是,传统的军事谋略家不是凭借在战场上出 生入死、浴血奋战的经验来指挥作战,而是*读书识理来完成自己使命的。 看上去他们似乎因为没有亲身打过仗而缺乏实战经验,然而他们从读书识理中 积累起来的智慧,足以使他们从力量对比、人心向背、心理状态、地理环境、气候条件等等天、地、人方面的因素,来把握、预测、决定整个战争的进程。这一点在崇尚实战经验的西方军事家看来,是匪夷所思的,而在我们看来却是十分自然的。
齐桓公伐楚(僖公四年)
【原文】
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1),蔡溃,遂伐楚。
楚子使与师言日(2):“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3),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4)。不虞君之涉吾地也(5),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6):‘五候九伯(7),女实征之(8),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9):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隶。尔贡包茅不入(11),王祭不共(12),无以缩酒(13),寡人是征(14);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15)。”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师进,次于陉(16)。
夏,楚子使屈完如师(17)。师退,次于召陵(18)。
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齐侯曰:“岂不谷是为? 先君之好是继(19)。与不谷同好,如何?”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20),辱收寡君(21),寡君之愿也。”齐侯曰:“以此众战(22),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候(23),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24),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
屈完及诸侯盟(25)。
【注释】
诸侯之师:指参与侵蔡的鲁、宋、陈、卫、郑、许、曹等诸侯国的军队。蔡:诸侯国名,姬姓,在今河南上蔡、新蔡一带。(2)楚子:指楚成王。(3)北海、南海:泛指北方、南方边远的地方,不实指大海。(4)唯是:因此。风:公畜和母畜在发情期相互追逐引诱。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由于相距遥远,虽有引诱,也互不相干。(5)不虞:不料,没有想到。涉:淌 水而过,这里的意思是进入,委婉地指入侵。(6)召(shao)康公:召公 爽(shi),周成王时的太保,“康”是谥号。先君:已故的君主,大公:太公,指姜尚,他是齐国的开国君主。 (7)五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的诸侯。九伯:九州的长官。五侯九伯泛指各国诸侯。(8)实征之:可以征伐他们。(9)履:践踏。这里指齐国可以征伐的范围。(10)海:指渤海和黄海。河:黄河。穆陵:地名,在今湖北麻城北的穆陵山。大理:地名, 在今河北隆卢。(11)贡:贡物。包:裹束。茅:菁茅。入:进贡。(12) 供:同“供”,供给。(13)缩酒:渗滤酒渣。(14)寡人:古代君主自称是征:征取这种贡物。(15)昭王:周成王的孙子周昭王。问:责问。 (16)次:军队临时驻扎。陉(xing):楚国地名。(17)屈完:楚国大夫。如:到,去。师:军队。(18)召(shao)陵:楚国地名,在今河南偃城东。(19)不谷:不善,诸侯自己的谦称。(20)惠:恩惠,这里作表示敬意的词。徼(jiao):求。敝邑:对自己国家的谦称。(21)辱:屈辱,这里作表示敬意的词。(22)众:指诸侯的军队,(23)绥:安抚。(24)方城:指楚国北境的大别山、桐柏山一带山。(25)盟:订立盟约。
【译文】
鲁僖公四年的春天,齐桓公率领诸侯国的军队攻打蔡国。蔡国溃败,接着又去攻打楚国。
楚成王派使节到齐军对齐桓公说:“您住在北方,我住在南方,因此牛马发情相逐也到不了双方的疆土。没想到您进入了我们的国土这是什么缘故?”管仲回答说:“从前召康公命令我们先君大公说:‘五等诸侯和九州长官,你都有权征讨他们,从而共同辅佐周王室。’召康公还给了我们先君征讨的范围:东到海边,西到黄河,南到穆陵,北到无隶。你们应当进贡的包茅没有交纳,周公室的祭祀供不上,没有用来渗滤酒渣的东西,我特来征收贡物;周昭王南巡没有返回,我特来查问这件事。”楚国使臣回答说:“贡品没有交纳,是我们国君的过错,我们怎么敢不供给呢?周昭公南巡没有返回,还是请您到水边去问一间吧!”于是齐军继续前进,临时驻扎在陉。
这年夏天,楚成王派使臣屈完到齐军中去交涉,齐军后撤,临时驻扎在召陵。
齐桓公让诸侯国的军队摆开阵势,与屈完同乘一辆战车观看军容。齐桓公说:“诸侯们难道是为我而来吗?他们不过是为了继 承我们先君的友好关系罢了。你们也同我们建立友好关系,怎么样?屈完回答说:“承蒙您惠临敝国并为我们的国家求福,忍辱接 纳我们国君,这正是我们国君的心愿。”齐桓公说:“我率领这些诸侯军队作战,谁能够抵挡他们?我让这些军队攻打城池,什么 样的城攻不下?”屈完回答说:‘如果您用仁德来安抚诸侯,哪个敢不顺服?如果您用武力的话,那么楚国就把方城山当作城墙,把汉水当作护城河,您的兵马虽然众多,恐怕也没有用处!”
后来,屈原代表楚国与诸侯国订立了盟约。
【读解】
据说,“春秋无义战”。这意思是说,春秋是一个诸侯(军阀?) 混战的时代,大家都是为了实际的利益(攻城掠地、抢夺财富之类)而打仗,大国凭借实力抢夺、吞并小柄,弱肉强食,没有谁是为了真理、正义而战。
这种说法也许过于夸张,但齐桓公伐楚,似乎证明了战争的不合道义。齐桓公寻找的借口一望而知是站不住脚的,无法掩盖 住恃强凌弱的本来面目,继而赤裸裸地以武力相威胁。这一典型事例足以让人相信那时大多数战争的非正义性质,相信强者为王的竞争逻辑。
不过,这场战争之所以载入史册,引起人们的兴趣,并不是谁是谁非、谁代表正义和非正义的问题,而是在一个“无法无天”、凭强力攫取利益的时代之中,弱者如何凭借智慧保护自己的技巧,以及在强大的武力面前不甘称臣的精神。
内在的智慧,通过巧妙的外交辞令表达出来,不费一兵一卒,以智慧的力量使敌手心理上先行崩溃,从而达到保存自己的目的。即使是撇开利益之争一类背景,单是那些外交辞令本身,也足以让人赞赏和惊叹不已:一来一往,针锋相对,表面显得谦恭、温 和、礼让,言辞又让人听起来不刺耳,而内在的凛然正气,却透过温和的表面使放手胆战心惊。
可以说,咱们的祖先在这方面发展出了一整套曾在世界上无人可比拟的智谋,使他们在战争艺术和战争谋略方面处于世界上的领先地位,至今仍让我们向往不己。
智谋本身是中性的,是一种手段和技巧,可以用于各种目的和各种场合。弱者可以凭借它来保护自己,强者可以凭借它来qiǎo取豪夺,陰谋家也可以凭借它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实际上,我们也看到了不少把智谋用于各种目的和场合的实例,从宫廷政变,到坑蒙拐骗,从高层次,到低层次,应有尽有。
由此让我们想到,咱们国人热心并擅长于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争斗。我们把自己的聪明才智过多地用在 在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之上,而不是用在征服自然、改造自然、为更多的人造福之上。这是否同我们的谋略自古以来就特别发达有关系呢?
宫之奇谏假道(僖公二年、五年)
【原文】
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1)。公曰(2): “是吾宝也。”对曰:“若得道于虞,犹外府也。”公曰:“宫之奇存焉(3)。”对曰:“宫之奇为人也,懦而不能强谏。且少长于君,君昵之。虽谏,将不听。”乃使荀息假道于虞,曰:“冀不为道(4),入自颠柃(5),伐溟三门(6)。冀之既病(7),则亦唯君故。今虢为不道,保 于逆旅(8),以侵敝邑之南鄙。敢请假道,以请罪于虢(9)”虞公许之, 且请先伐虢。宫之奇谏,不听,遂起师。夏,晋里克。荀息帅师 会虞师,伐虢(10),灭下陽(11)。(以上僖公二年)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12)。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13),寇不可玩(14)。一之谓甚(15)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16),其虞、虢之谓也。”公曰: “晋,吾宗也(17),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19),是以不嗣(20)。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21);为文王卿士(22), 勋在王室,藏于盟府(23),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服乎?亲以宠父,犹尚害之,况以国乎?”公曰:“吾享祀丰髫(24),神必据我(25)。” 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26): ‘皇天无亲(27),惟德是辅(28)。’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29)。’又曰: ‘民不易物,惟德繁物(30)。’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 冯依(31),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32),神其吐之乎(33)?” 弗从,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34),曰:“虞不腊矣(35)。在此行业, 晋不更举矣(36)。”
冬,十二月丙于朔(37)。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38)。师还,关于 虞(39),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膳秦穆姬(40),而修 虞祀(41),且归其职贡于王(42)。
【注释】
(1)晋:诸侯国名,姬姓,在今山西西南部。旬息:晋国大夫。屈:晋回 邑名。乘:这里指良马。垂棘:地名,出产美玉。虞:诸候国名,姬姓,在 今山西平陆东北。虢(guo):诸候国名,姬姓,在今山西平陆南。假道:借 路。 (2)公:指晋献公。(3)宫之奇:虞国的贤臣。存:在。(4)冀: 诸候国名,在今山西河津东北。不道:无道。(5)颠柃(ling):地名,在 今山西平陆北。(6)溟(ming):虞国邑名,在今山西平陆东北。三门:三 面城门。(7)病:受损。(8)堡:同“堡”,意思是修筑堡垒。逆旅:客 舍。(9)请罪:问罪。(10)里克:晋国大夫。(11)下陽:虢国邑名,在 今山西平陆南。(12)表:屏障。 (13)启:启发。这里的意思是助长。(14)玩:轻视。 (15)甚:过分。 (16)辅:面颊。车:牙床骨。(17)宗: 指祖先。 (18)大伯:周太王的长子。虞仲:周太王的次子。昭:宗庙里左 边的位次。 (19)从:依从。 (20)嗣:继承。(21)穆:宗庙里右边的位 次。(22)卿士:执掌国政的大臣。 (23)盟府:主管盟书的官府。(24)享祀:指祭祀。丰:丰盛。繁:同“洁”。(25)据:依附,这里指保佑。 (26)《周书》:已经失传。(27)皇天:上天。无亲:不分亲疏。(28)辅: 辅佐。 (29)黍稷:泛指五谷。馨:香。明德:光明德行。(30)繁(yin): 是, (31)冯:同“凭”,依附。(32)荐:献。 (33)吐:意思是不享用祭 品。 (34)一:率领。 (35)腊:年终的大祭,即腊祭。(36)更:再。举: 举兵。 (37)朔:每月初一。 (38)虢公丑:虢国国君,名丑。(39)馆:住 宿。 (40)膳(yin):陪嫁的人或物。秦穆姬:晋献公的女儿,秦穆公的夫 人。 (41)修虞祀:不废弃虞国的祭祀。(42)职贡:赋税和劳役。
【译文】
晋国大夫旬息请求用屈地出产的良马和垂棘出产的美玉去向 虞国借路,以便攻打虢国。晋献公说:“这些东西是我的宝物安 荀息回答说:“如果能向虞国借到路,这些东西就像放在国外库房 里一样。”晋献公说:“宫之奇还在虞国。”荀息回答说:“宫之奇 为人懦弱,不能够坚决进谏。况且他从小同虞君一起长大,虞君 阻他亲近。即使他进谏,虞君也不会听从”于是,晋献公派荀息 去虞国借路,说:“冀国无道,从颠柃入侵,攻打虞国溟邑的三面 城门。冀国已经被削弱,这也是为了君王的缘故。现在虢国无道, 在客舍里修筑堡垒,以侵袭敝国的南部边邑。我们敢请贵国借路, 以便向虢国问罪。”虞公同意了,并且请求让自己先去讨伐虢国。 宫之奇劝阻虞君,虞君不听,于是起兵伐虢。这年夏天,晋国大 夫里克、荀息领兵会同虞军攻打虢国,灭掉了下陽。
……
“晋献公再次向虞周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进谏说:“虢国是 虞国的屏障。虢国灭亡了,虞国必定会跟着被灭掉。晋国的野心 不可助长,对外敌不可忽视。借路给晋国一次就算是过分了。咱 么可能有第二次?俗话说,‘面颊和牙床骨是相互依存的,失去了 嘴唇牙齿就会受冻。’这话说的正是虞国和虢国的关系埃”虞 公说:“晋国是我们的同宗,怎么会谋害我们?”宫之奇回答说: “太伯和虞仲都是太王的儿子,太伯不从父命,因此没有继承周朝 的王位。虢仲和虢叔都是王季的儿子,当过文王的执政大臣,对 周王室立下过功勋,记载他们功绩的盟书在盟府里保存着,晋国 虢国都要灭掉,对虞国还能有什么爱惜?再说晋国爱虞国,这种 爱比桓叔和庄伯的后人对晋国更亲近吗?桓叔和庄伯的后人有什 么罪过,而晋献公把他们都杀掉了,不就是因为他感到他们是一 种威胁吗?至亲的人因为恃宠而威胁到献公,而且还要把他们杀 掉,何况一个国家对他的威胁呢?虞公说:“我的祭品丰盛洁净, 神明一定会保枯我。”宫之奇说:“我听说过,鬼神不随便亲近哪 个人,只保佑有德行的人。所以《周书》上说:‘上天对人不分亲 疏,只帮助有德行的人。’还说:‘五谷祭品不算芳香,只有美德 会芳香四溢。’《周书》上又说:‘人们的祭品没有什么不同,只有 有美德的人的祭品神才会享用。’照《周书》这么说,君主没有德 行,民众就不会和睦,神明也不会享用他的祭品。神明所依凭的, 在于人的德行。如果晋国夺取了虞国,用他的美德向神明进献祭 品,难道神明会不享用吗?”虞公没有听从宫之奇的劝告,答应了 晋国使者借路的要求。宫之奇带领他的家族离开了虞国,并说: “虞国不能举行年终的腊祭了。这一次虞国就灭亡了,晋国用不着 再发兵了。”
……
冬季的十二月初一,晋国灭掉了虢国。虢公丑逃到京师.晋军返回途中在虞国驻扎,趁机袭击了虞国,把它灭掉了。晋军抓 除了虞公和大夫井伯,把他们作为晋献公女儿秦穆姬的陪嫁,但 没有废除虞国的祭祀,并把虞国的贡物归于周王室。
【读解】
晋献公吞并虢国和虞国的成功,要归功于他的心狠手毒:一 方面以本国宝物作诱饵,诱敌手上钩;一方面六亲不认,不认同 宗亲情,唯利是图。于是,不惜以陰谋诡计骗取虞国信任,将两 国逐个吞食。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晋献公实实在在地照这样去做了,并且得到了回报,实际上什么 都没有损失。
但是,攻城掠地的成功,却以不顾礼义廉耻为代价,得到了 实际利益和好处,而因此失去了人心和道义。对于重视民心和道 义的人来说,这样做是得不偿失;对于寡廉鲜耻的人来说,失去 的无所谓,得到的才是实在的。人们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决 定取舍的。
如此说来,对于寡廉鲜耻、心狠手毒之徒不应当以仁义道德 之心去对待,最好是以强硬的态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虞国的灭亡,就是在太相信同宗亲情,对不义之徒抱着不切 实际的幻想,以为对方跟自己是一类人,以一种近乎于农夫的心肠, 去对待凶狠的毒蛇。如果说这也是一场悲剧的话,那么则是 由自己推波助澜、助纣为虐而导致的。如果灭亡的结果是自己一 时糊涂、认识不清,被披着羊皮的狼蒙蔽了,尚还可以寄予一点 同情,然而有贤臣坦诚相谏,苦口婆心地开导,在这种情况下仍 然执迷不悟,固执己见,则可以说是咎由自取,不值得一点同情。
曾经是作威作福的国君,一朝变成随他人之女陪嫁的奴隶,这种天上、地下的巨变,不能不使人感叹。这也应了那句老话:“天 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历史是不应当忘记的,读史可以使人明鉴,使人清醒。即使 弱小而无法与强暴抗衡,那么弱小者之间的彼此照应、鼓励。安慰、 同病相怜、支持,也可以让人在风雨之中同舟共济,患难与共, 正所谓唇齿相依,唇亡齿寒。这些从惨痛的历史中总结出来 的教训,完全可以说是千古不易的。就连平民百姓都懂得,听人 劝得一半。欺人太甚的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即使无 法奋起抗争,最起码是可以想法避开的。既不听劝,又不抗争,的确算是病人膏盲,不可救药了。
晋公子重耳之亡(僖公二十三年)
【原文】
晋公子重耳之及于难也(1)。晋人伐诸蒲城,蒲城人欲战,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2),于是乎得人。有人而笑(3), 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从者狐偃、赵衰、颠颌魏武子、 司空季子(4)。
狄人伐唐咎如(5),获其二女叔隗、季隗,纳诸公子,公于取季隗,生伯俦、叔刘(6)以叔隗妻赵衰(7),生盾。将适齐(8),渭季隗曰: “待我二十五年,不来而后嫁。”对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则就木焉(9)。请待子。”处狄十二年而行(10)。
过卫,卫文公不礼焉。出于五鹿(11),乞食于野人(12),野人与之块。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赐也!”稽首受而载之。
及齐,齐桓公妻之,有马二十乘(13)。公子安之。从者以为不可, 将行,谋于城下。蚕妾在其上(14),以告姜氏(15)。姜氏杀之,而谓公 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闻之者,吾杀之矣。”公子曰:“无之。” 姜曰:“行也!怀与安,实败名。”公子不可。姜与子犯谋,醉而 遣之(16)。醒,以戈逐子犯。
及曹(17),曹共公闻其骈胁(18),欲观其裸。浴,薄而观之(19)僖负羁之妻曰(20):“吾观晋公子之从者,皆足以相国。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国。反其国,必得志于诸侯。得志于诸侯而诛无礼,曹其首也。于盍蚤自贰焉(21)”乃馈盘飨,置壁焉(22)。公子受飨反璧。
及宋(23),宋襄公赠之以马二十乘。
及郑,郑文公亦不礼焉叔詹谏曰(24):“臣闻大之所启,人弗及也,晋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将建诸,君其礼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晋公子,姬出也(25),而至于今,一也。离外之患(26),而天不靖晋国(27),殆将启之,二也。有三士足以上人(28),而从之,三也。 晋、郑同齐(29),其过子弟固将礼焉,况天之所启乎?”弗听。
及楚,楚子飨之(30),曰:“公子若反晋国,则何以报不谷?”对曰:“子女玉帛,则君有之;羽毛齿革,则君地生焉。其波及晋国 者(31),君之余也。其何以报君?”曰:“虽然,何以报我?“对曰: “若以君之灵,得反晋国,晋楚治兵(32),遇于中原,其辟君三舍(33)。 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34),右属藁踺(35),以与君周旋。”子玉请杀之(36)。楚子曰:“晋公子广而俭,文而有礼。其从者肃而宽,忠而能力。 晋侯无亲(37),外内恶之。吾闻姬姓唐叔之后,其后衰者也(38),其将晋公子乎!天将兴之,谁能废之?违天,必有大咎。”乃送诸 秦。
秦伯纳女五人(39),怀嬴与焉(40)。奉匾沃盥(41),既而挥之。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惧,降服而囚(42)。
他日,公享之(43),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44),请使衰从。”公 子赋《河水》,公赋《六月》(45)。赵衰曰:“重耳拜赐!”
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级而辞焉。衰曰:“君称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注释】
及于难:遇到危难。(2)保:依仗,依*。(3)校(jiao):同 “较”,较量。(4)狐偃:重耳的舅父,又称子犯,舅犯。赵衰:晋国大夫, 字子余,重耳的主要谋士。颠颉:晋国大夫。魏武子:魏诌(chou),晋国大 夫 。司空季子:名胥臣,晋国大夫。(5)唐咎(qianggao)如:部族名,狄 族的别种,隗姓。(6)俦:读chou。(7)妻:嫁给。(8)适:去,往。 (9)就木:进棺材。(10)处狄:住在狄国。(11)五鹿:卫国地名,在 今河南濮陽县南。(12)野人,指农夫。(13)乘:古时用四匹马驾一乘车, 二十乘即八十匹马。(14)蚕妾:养蚕的女奴。(15)姜氏:重耳在齐国娶 的妻子。齐是姜姓国,所以称姜氏。(16)遣:送。(17)曹:诸侯国名,姬 姓,在今山东定陶县西南。(18)骈(pian):并排。胁:胸部的两侧。 (19)薄:逼近。(20)僖负羁:曹国大夫。(21)蚤:同“早”。贰:不一致。(22)盘飨(sun):一盘饭。置壁焉:将宝玉藏在饭中。(23)宋:诸侯国 名,子姓,在今河南商丘。(24)叔詹:郑国大夫。(25)姬出:姬姓父母 所生,因重耳父母都姓姬。(26)离:同“罹”(li),遭受。(27)靖:安定。(28)三士:指狐偃、赵衰、贾佗。(29)齐(chai):类,等。(30)楚子:指楚成王,飨(xiang):设酒宴款待。(31)波及:流散到。(32)治兵:演练军队。(33)辟:同“避”。舍:古时行军走三十里就休息,所以一舍为三 十里。(34)弭:弓梢。(35)属(zhu):佩带。藁:箭袋。踺: (jian):弓套。(36)子玉:楚国令尹。(37)晋侯:指晋惠公夷吾。(38) 后衰:衰落得最迟。(39)秦伯:指秦穆公。纳女五人:送给重耳五个女子 为姬妾。(40)怀嬴:秦穆公的女儿。(41)奉:同“捧”。匾(yi):洗手 注水的用具。我:淋水。盥,洗手。(42)降服:解去衣冠。(43)享:用 酒食宴请。(44)文:言辞的文彩,指擅长辞令。(45)《河水》:诗名,已 失传,《六月》:《诗·小雅》中的一篇。
【译文】
晋国的公子重耳遭受危难的时候,晋国军队到蒲城去讨伐他。 蒲城人打算抵抗,重耳不同意,说:“我依*君父的命令享有养生 的俸禄,得到所有百姓的拥护。有了百姓拥护就同君父较量起来, 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过了。我还是逃走吧!”于是重耳逃到了狄国。 同他一块儿出逃的人有狐偃、赵衰、颠颌魏武子和司空季子。
狄国人攻打一个叫唐咎如的部落,俘获了君长的两个女儿叔隗和季隗,把她们送给了公子重耳。重耳娶了季魄,生下伯俦和 叔刘。他把叔隗给了赵衰做妻子,生下赵盾。重耳想到齐国去,对 季魄说:“等我二十五年,我不回来,你再改嫁。”季隗回答说: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再过二十五年改嫁,就该进棺材了。还是让 我等您吧。”重耳在狄国住了十二年才离开。
重耳经过卫国,卫文公子不依礼待他。重耳走到五鹿,向乡 下人讨饭吃,乡下人给了他一块泥土。重耳大怒,想用鞭子抽他。 狐偃说:“这是上大的恩赐。重耳叩头表示感谢,把泥块接过来 放到了车上。
重耳到了齐国,齐桓公给他娶了个妻子,还给了他八十匹马。 重耳对这种生活很满足,但随行的人认为不应这样呆下去,想去别的地方,便在桑树下商量这件事。有个养蚕的女奴正在桑树上, 回去把听到的话报告了重耳的妻子姜氏。姜氏把女奴杀了,对重耳说:“你有远行四方的打算吧,偷听到这件事的人,我已经把她 杀了。”重耳说:“没有这回事。”姜氏说:“你走吧,怀念妻子和 安于现状,会毁坏你的功名。”重耳不肯走。姜氏与狐偃商量,用 酒把重耳灌醉,然后把他送出了齐国,重耳酒醒之后,拿起戈就 去追击狐偃。
到了曹国,曹共公听说重耳的肋骨长得连在一起,想看看他 的裸体。重耳洗澡时,曹共公走近了去看他的肋骨。曹国大夫僖 负羁的妻子对她丈夫说:“我看晋国公子的随从人员,都定以担当 治国的大任。如果让他们辅佐公子,公子一定能回到晋国当国君。 回到晋国当国君后,一定能在诸侯中称霸。在诸侯中称霸而讨伐 对他无礼的国家,曹国恐怕就是头一个。你为什么不趁早向他表 是自己对他与曹君不同呢?”于是僖负羁就给重耳送去了一盘饭, 在饭中藏了一块宝玉。重耳接受了饭食,将宝玉退还了。
到了宋国,宋襄公送给了重耳二十辆马车。
到了郑国,郑文公也不依礼接待重耳。大夫叔詹劝郑文公说: “臣下听说上天所赞助的人,其他人是赶不上的。晋国公子有三件 不同寻常的事,或许上天要立他为国君,您还是依礼款待他吧!同 姓的男女结婚,按说子孙后代不能昌盛。晋公子重耳的父母都姓 姬,他一直活到今天,这是第一件不同寻常的事。遭到流亡在国 外的灾难,上天却不让晋国安定下来,大概是要为他开出一条路 吧,这是第二件不同寻常的事。有三位才智过人的贤士跟随他,这 是第三件不同寻常的事。晋国和郑国是同等的国家,晋国子弟路 过郑国,本来应该以礼相待,何况晋公子是上天所赞助的人呢?” 郑文公没有听从叔詹的劝告。
到了楚国,楚成王设宴款待重耳,并问道:‘如果公子返回晋 国,拿什么来报答我呢?”重耳回答说:“美女。宝玉和丝绸之都 有了;鸟羽、兽毛、象牙和皮革,都是贵国的特产。那些流散到 晋国的,都是您剩下的。我拿什么来报答您呢?”楚成王说:“尽 管如此,总得拿什么来报答我吧?”重耳回答说:“如果托您的福, 我能返回晋国,一旦晋国和楚国交战,双方军队在中原碰上了,我 就让晋军退避九十里地。如果得不到您退兵的命令,我就只好做 手拿着马鞭和弓梢,右边挂着箭袋和弓套奉陪您较量一番。”楚国 大夫子玉请求成王杀掉公子重耳。楚成王说:“晋公子志向远大而 生活俭朴,言辞文雅而合乎礼仪。他的随从态度恭敬而待人宽厚, 忠诚而尽力。现在晋惠公没有亲近的人,国内外的人都憎恨他。我 听说姓姬的一族中,唐叔的一支是衰落得最迟的,恐怕要*晋公 人来振兴吧?上天要让他兴盛,谁又能废除他呢?违背天意,必 定会遭大祸。”于是楚成王就派人把重耳送去了秦国。
秦穆公把五个女子送给重耳作姬妾,秦穆公的女儿怀嬴也在其中,有一次,怀嬴捧着盛水的器具让重耳洗手,重耳洗完便挥 手让怀嬴走开。怀赢生气地说:“秦国和晋国是同等的,你为什么 瞧不起我?”公子重耳害怕了,脱去衣服把自己关起来表示谢罪。
又有一天,秦穆公宴请重耳。狐偃说:“我比不上赵衰那样擅长辞令,让赵衰陪你去吧。”在宴会上,公子重耳作了一首《河 水》诗,秦穆公作了《六月》这首诗。赵衰说:“重耳拜谢君王恩 赐!”公子重耳走下台阶,拜谢,叩头。秦穆公也走下一级台阶表示不敢接受叩谢的大礼。赵衰说:“君王提出要重耳担当辅佐周 天子的使命,重耳怎么敢不拜谢?”
【读解】
先贤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焉,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历经磨难,才具有担当大任的资历。重耳的经历证明这一说法是 有充分的生活根据的。
重耳由一个贪图享乐、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哥儿,到后来成为春秋时代显赫一时的霸主,几乎可以说全凭了他在国外流亡!”9 年的经历中所遭受的磨难。当初大祸临头时的出逃,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流亡中的屈辱、困苦、安乐的体验,使他明白了身在宫廷、耽于逸乐所不可能明白的人生真谛,在身、心两方面受到陶冶和磨炼。
人们注意到的,往往是开头和结果,从外出逃亡的灾祸,到 成为霸王的荣耀显赫,让人感叹的是命运的沧海桑田的巨变,这 似乎在证明着老子所说的“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这对立两 端戏剧性的变化,给人的命运无常的幻觉,以及人不能把握自己 的命运的感慨。
然而,我们却忽视了过程这个巨大的环节。过程是漫长的,实实在在的,局外人可以从旁说大话,评头品足,而过程之中的冷暖甘苦,酸甜苦辣,欢乐忧伤,寂寞仿惶,唯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唯有当事人才有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体验。旁观者可以理解,却没有体验,而理解和体验则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两桩事情。无 论从哪种意义上都不可能等量齐观。
从最根本的意义上说,生活本身是一个不断流变的过程,重 要的是过程本身,人生的意义也在过程之中,而结果则是次要的。 变化是绝对的,稳定则是相对的,不存在永恒不变的东西,浩瀚 天空之中没有不落的太陽。
坎坷、折磨、挫折、不幸、苦难、痛苦、孤独、绝望、屈辱、 失败、恐惧等等,全都构成了过程的内容;没有它们,也就没有 了过程;没有它们,也不会有开始和结果。结果是在过程之中出 现的,而不是在过程之外。
人们完全可以通过主动的选择或被动的接受,来有意识地为 某一结果而奋斗。奋斗就是过程,结果是心中的志向和目标。奋 斗总是有意识的,自觉的,而不是不知不觉的。在奋斗的过程之 中经不起折磨,受不了坎坷,吃不了苦头,忍不住痛苦,耐不 住寂寞,沉溺于安乐,迷恋于幻想,都不可能达到目标,不可能 实现自己的理想。
经受过磨难的人,不仅仅懂得生活的真谛以及应当珍惜什么, 而且也懂得为了获取成功,应该怎么去做,懂得如何地主动适应 和应付各种复杂多变的情境,不使自己被情境所左右。
在这个过程之中,忍耐是两个具有决定意义的字眼儿。在这方面,先贤们做出过不少示范。比如孔子,他说过“小不忍,则 乱大谋”。他自己为了恢复周代的礼仪制度,不惜“克己”,力求 用自己的行动来实践自己所信奉的理想。比如韩信,他在微*之时,能够忍受淮陰少年的“胯下之辱”。比如公子重耳,在向农夫讨食时得到的却是土块,能够收鞭息怒,将土块当宝物收起。
真正的强者并不一定体现在表面上。真实情况往往是,外表上装模作样,恃才逞强,处处锋芒毕露,时时刻刻咄咄逼人,未必是真的强者,未必能成就大业。能忍受一时的屈辱,是气度博 大、胸襟开阔的表现,这才是能成就大业必须具备的品质。俗话 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晋国骊姬之乱(僖公四、五,六年)
【原文】
初,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1),卜之(2),不吉;筮之(3),吉。公 曰:“从筮。”卜人曰:“筮短龟长(4),不如从长。且其繇曰(5):“专 之渝(6),攘公之羭(7)。一薰一莸(8),十年尚犹有臭。必不可!”弗听, 立之。生奚齐,其娣生卓子。
及将立奚齐,既与中大夫成谋(9)。姬谓大子曰(10):“君梦齐姜(11), 必速祭之!”大子祭于曲沃(12),归胙于公(13)。公田,姬置诸宫六日。 公至,毒而献之(14)。公祭之地,地坟(15);与犬,犬毙;与小臣(16),小 臣亦毙。姬泣曰:“贼由大子(17)。”大子奔新城(18)。公杀其傅杜原款。
或谓大子:“子辞(19),君必辩焉(20)。”大子日:“君非姬氏,居不 安,食不饱。我辞,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不乐。”曰:“子其 行乎?”大子曰:“君实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21),人准纳我(22)?” 十二月戊申,缢于新城(23)。
姬遂谮二公于曰(24):“皆知之。”重耳奔蒲(25),夷吾奔屈(26).
(以上僖公四年)
初,晋侯使土为二公子筑蒲与屈(27),不慎,置薪焉。夷吾诉 之。公使让之。士为稽首而对曰:“臣闻之,无丧而戚(28),忧必仇 焉(29)。无戎而城,仇必保焉(30)。寇仇之保,又何慎焉?守官废命(31), 不敬;固仇之保,不忠。失敬与忠,何以事君?《诗》云:‘怀德 惟宁,宗子惟城(32)。’君其修德而固宗子,何城如之?三年将寻师 焉(33),焉用慎?”退而赋日:“狐裘尨茸(34),一国三公,吾谁适从(35)?”
及难(36),公使寺人披伐蒲(37)。重耳曰:“君父之命不校(38)。”乃徇 曰(39):“校者,吾仇也。”逾垣而走。披斩其祛(40),遂出奔翟(41)。
(以上僖公五年)
六年春,晋侯使贾华伐屈(42)。夷吾不能守,盟而行。将奔狄, 卻芮曰(43):“后出同走,罪也,不如之梁(44)。粱近秦而幸焉(45)。”乃之粱。
(以上僖公六年)
【注释】
① 姬:晋献公的宠妃。②卜:用龟甲占卜。③筮:用蓍草占 卜。④短:指不灵验。长:指灵验。(5) 繇(zhou):记录占卜结果的 兆辞。(6)专之:指专宠骊姬。渝:变。(7)攘:夺去。羭(yu):公羊。 这里暗指太子申生。(8)薰:香草。莸(you):臭草。(9)中大夫:晋 国官名,指里克。成谋:定好计,有预谋。(10)太子:太子,指申生。 (11)齐姜:申生的亡母。(12)曲沃:晋国的旧都,在山西闻喜县东。 (13)胙(zuo):祭祀时用的酒肉。(14)毒:投毒,放毒药。(15)祭之地: 用酒祭地。坟:土堆。(16)小臣:在宫中服役的小婢。(17)贼:谋害。 (18)新城:指曲沃。(19)辞:申辩,辩解。(20)辩:辩白,追究是非。 (21)被:蒙受,带着。此名:指杀父的罪名。(22)人谁:谁人。纳:收容, (23)缢:吊死,(24)谮(zen):诬陷,中伤。二公子:指重耳和夷吾。 (25)重耳:晋献公的次子,申生的异母弟,后为晋文公。蒲:重耳的采邑,在 今山西献县西北。(26)夷吾:晋献公之子,申生的异母弟,后为晋惠公。屈: 夷吾的采邑,在今山西吉县。(27)士为:晋国大夫。(28)戚:忧 愁,悲伤。(29)仇:怨。 (30)仇:仇敌。保:守,(31)守官:在职的 官员。废命:不接受君命。(32)这两句诗出自“诗·大雅·板》。怀德:心 存德行,不忘修德。宗子:周姓子弟。(33)寻师:用兵。(34)狐裘:大 夫的服饰,尨茸(meng rong):蓬松杂乱的样子。(35)适:跟从。(36) 及难:等到灾祸发生。(37)寺人:Yan人。披:人名。(38)校:违抗。 (39)徇:遍告,布告。(40)祛(qu):袖口。(41)翟:同“狄”,古时中 国北方的少数民族。(42)贾华:晋国大夫。(43)卻芮(xi rui):晋国大夫。 (44)之:去,往。梁:诸侯国名,嬴姓,在今陕西韩城县南。 (45)秦:诸侯国名,嬴姓,在今陕西凤翔县。幸:宠信。
【译文】
当初,晋献公想把骊姬立为夫人,便用龟甲来占卜,结果不 言利;然后用蓍草占卜,结果吉利。晋献公说:“照占筮的结果办。” 卜人说:“占筮不灵验,龟卜很灵,不如照灵验的办。再说卜筮的 兆辞说:‘专宠过分会生变乱,会夺去您的所爱。香草和臭草放在 一起,过了十年还会有臭味。’一定不能这么做。”晋献公不听卜 人的话,把骊姬立为夫人。骊姬生了奚齐,她随嫁的妹妹生了卓子。
到了快要把奚齐立为太子时,骊姬早已和中大夫有了预谋。骊 姬对太子申生说:“国君梦见了你母亲齐姜,你一定要赶快去祭祀 她。”太子到了曲沃去祭祝,把祭祝的酒肉带回来献给晋献公。晋 献公在外打猎,骊姬把祭祀的酒肉在宫中放了六天。晋献公打猎 回来,骊姬在酒肉中下了毒药献给献公。晋献公洒酒祭地,地上 的土凸起成堆;拿肉给狗吃,狗被毒死;给官中小臣吃,小臣也 死了。骊姬哭着说:“是太子想谋害您。”太子逃到了新城,晋献 公杀了太子的师傅杜原款。
有人对太子说:“您要申辩。国君一定会辩明是非。”太子说: “君王如果没有了骊姬,会睡不安,吃不饱。我一申辩,骊姬必定 会有罪。君王老了,我又不能使他快乐。”那人说:“您想出走吗?” 太子说:“君子还没有明察骊姬的罪过,我带着杀父的罪名出走, 谁会接纳我呢?”十二月二十七日,太子申生在新城上吊自荆
骊姬接着又诬陷重耳和夷吾两个公主说:“他们都知道申生的 陰谋。”于是,重耳逃到了蒲城,夷吾逃到了屈城。
……
当初,晋献公派大夫士为为重耳和夷吾修筑蒲城和屈城,不 小心,在城墙里放进了柴草。夷吾把这件事告诉了献公。晋献公反人责备了士芬。士芬叩头回答说:“臣下听说,没有丧事而悲伤, 忧愁必定变为仇怨。没有战事而筑城,仇敌必定来占领。既然仇 敌会来占领,又何必那么谨慎呢?在官位而不接受君命,这是不 敬,加固仇敌的城池,这是不忠。失去了恭敬和忠诚,拿什么来 事奉国君呢?《诗》说:‘心怀德行就是安宁,同宗子弟就是坚城。’ 国君如果能修德行并巩固宗子的地位,有什么城池比得上呢?三 年之后就要用兵,哪里用得着那么谨慎?”士芬退下来后作了首诗 说:“狐皮袍羽毛蓬松,一个国家有三公,我该跟从哪一个?”
到灾祸发生时,晋献公派寺人披去攻打蒲城。重耳说:“君父 的命令不能违抗。”于是他通告众人说:“违抗君命的人就是我的 仇敌。”重耳翻墙逃走,寺人披砍掉了他的袖口。重耳于是逃亡到 了狄国。
……
鲁僖公六年的春天,晋献公派贾华去攻打屈城。夷吾坚守不 住,与屈人订立盟约后出走。夷吾准备逃往狄国,卻芮说:“你在 重耳之后逃到狄国去,这证明了你有罪,不如去梁国。梁国*近 秦国,而且得到秦国的信任。”于是夷吾去了粱国。
【读 解】
太子申生是个悲剧性的人物,是骊姬陰谋诡计的牺牲品,同 时也是他所信奉的观念的牺牲品:既已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却 为父亲的“幸福”而不愿揭露;出逃本可以成为一条出路,却以 自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种悲剧性的人物多半只能在古代注重孝慈、仁义的氛围中 才能找到,他们把自己所信奉的道德准则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宁 可自己含冤而亡,也不让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损于应当忠孝的对象。 站在他们的立场之上,绝对不可能想到以牙还牙、以恶报恶,剩 下的就只有以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人。
这样的行为虽然在今日不足以仿效,但其精神恐怕不应当过时;危难时刻想着他人,甘愿为他人作出牺牲。当然,这其中有 一个价值取向的问题,所付出的牺牲,应当是有价值的,像中生 为之牺牲的对象,在我们看来肯定是不值得的。实际上,他还可 以有更好的选择,完全可以既避过陷害,使搞陰谋者得到应有的 惩罚,又以此来表明对父王的忠诚。
申生的悲剧使我们再次领悟到,心地过分善良纯洁,在一个 充满邪恶的世界之中,往往会成为邪恶的祭品。恶的力量无害,这 尚可以理解;而当我们清醒地意识到了恶在向我们进攻时,是不 应当向它让步和妥协的。有时候,可以正面地、理直气壮地、大 胆地反抗恶,有时候则可以凭智慧设法躲开恶,申生的两个兄弟 ——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正是这样做的。
他们两人比申生聪明的地方,在于明知自己没有过错,就完 全没有必要代人受过,没有必要去做替罪羊,更没有必要自动成 为陰谋诡计的牺牲品。既然父王的命令不能违抗,逃跑总是可以 的。再说,他们俩固执己见,也未执迷不悟,听从了别人善意 的劝告,在灾祸临头时注意保护自己。
公子重耳日后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自然同他善 于随机应变,不固守陈腐之见有很大关系。这使我们想到一条最 实际的生存法则:适者生存。
为理想、真理、道义献身,固然可敬、高尚,值得赞颂。在 没有理想、真理、道义可以献身之时,保存自己,认清身处的环 境,从中得到自己应当得到的东西,的确是一种切实可行的选择。 在人们为了现实利益而互相倾轧、勾心斗角的春秋时代,很难说 有什么值得为之奋斗的崇高目标,在混乱纷争之中如何保护自己, 是人们首要关心的问题。“霸王”们之所以能够成功,大概正是认 清了时势,并能积极主动地适应时势,从而成为强者。
强者不仅仅是善于适应环境,善于保存自己,同时也善于竞争,善于把握进取和退守的时机,该进则进,该退则退,不放过 任何一次可能获得成功的机会。这个法则,不仅在春秋诸霸的纷 争中得到了证明,恐怕也应当说是由社会本身的发展所决定了的,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社会中的人都是如此。
展喜犒齐师(僖公二十六年)
【原文】
夏,齐孝公伐我北鄙。……
公使展喜犒师(1),使受命于展禽(2)。齐侯未见人竟(3),展喜从之, 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4),将辱于敝邑,使下臣犒执事(5)”齐侯 曰:“鲁人恐乎?”对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齐侯曰:“室如 县磐(6),野无青草(7),何恃而不恐?”对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 大公股肱周室(8),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 孙无相害也/载在盟府(9),大师职之(10)。桓公是以纠合诸候,而谋 其不协,弥缝其阙(11),而匡救其灾,昭旧职也(12)。及君即位,诸侯 之望曰:‘其率桓之功(13)/我敝邑用是不敢保聚(14),曰:‘岂其嗣世 九年,而弃命废职?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而不恐。”齐 侯乃还。
【注释】
(1)公:指鲁僖公。展喜:鲁国大夫。(2)受命:请教。展禽:鲁国大 夫,又称柳下惠。 (3)齐侯:齐孝公,齐桓公之子。竟:同“境”。(4)玉趾: 表示礼节的套话,意思是贵族、勤劳大驾。(5)执事:左右办事的官员,用 作对方的敬称。(6)县:同“悬”。磐:石制打击乐器。(7)野无青草: 指旱情严重。 (8)大公:太公,齐国始祖姜尚,又称姜大公。股肱 (gong):大腿和手臂。这里的意思是辅佐。(9)载:盟约也叫载书,简称 为载。(10)大师:太师,当为太史,主管盟誓的官。职:掌管。(11)弥 缝:填满缝隙。这里的意思是补救。(12)昭:发扬光大。旧职:指大公的 旧职。 (13)率:遵循。桓:指齐桓公。(14)保聚:保城聚众。
【译文】
夏天,齐孝公领兵攻打我国北部边境。……
鲁傅公派遣展喜去犒劳齐国军队,让他先向展禽请教犒赏时 的辞令。齐孝公还没有进入鲁国国境,展喜就出境去跟着齐孝公, 对他说:“我们国君听说您亲劳大驾,将要屈尊光临敝国,特派臣 下来犒劳您的侍从们。”齐孝公说:“鲁国人害怕吗?”展喜回答说: “平民百姓害怕,君子大人不害怕。”齐孝公说:“百姓家中空空荡 就像挂起来的磐,田野里光秃秃地连青草都没有,你们凭借什么 不害怕?”展喜回答说:“凭借先王的命令。从前周公和齐太公辅 佐周王室,在左右协助成王。成王慰劳他们,还赐给他们盟约,盟 约上说:‘世世代代的子孙都不要互相残害/这个盟约保存在盟 府里,由太史掌管着。齐桓公因此集合诸侯,商讨解决他们的纠 纷,弥补他们的过失,救助他们的灾难,这是为了发扬光大齐大 公的旧职。等到您当上国君,诸侯们都盼望着说:‘他会继承桓公 的功业/我们敝国因此不敢保城聚众,人们会说:‘难道他继承 桓公之位才九年,就丢弃使命、放弃职责吗?他怎么对先君交待 呢?君王一定不会这样做的。’人们凭借这一点就不害怕。”于是 齐孝公就领兵回国了。
【读解】
面对入侵的大兵压境,鲁国的政治家们并没有惊慌失措,没有义愤填膺,而是想出了一个即使在今天看来也依然是妙绝的高招:犒赏前来入侵的敌军,并对之以令敌手无言以对的绝妙外交辞令,真能使人拍案叫绝。
其实,鲁国人之所以“有恃无恐”,不仅仅是他们的先君曾有过“和平友好条约”,恐怕更在于他们的自信——自信道义是在自己一边,自信自己拥有对付入侵者的智慧,也自信自己有同敌手对抗的实力。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作后盾,大概也难以用,“一言”让敌手退却,毕竟来者不善,敢于来犯,也就意味着来者不会顾及什么先君之盟。
所谓大义凛然,只有在这种关键时刻才会显现出来,英雄本色也只有在这时才会显现出来。战场上的浴血奋战、刀光剑影是一回事,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巧妙应对又是一回事,并不一定非要真刀真槍地厮杀才算得上英雄。
不过,也有一点差别:对于丧失了良知、丧心病狂、歇斯底里的战争贩子来说,再绝妙的外交辞令和应对技巧,都是无济于事的。强盗自有强盗的逻辑,有时甚至连逻辑也不讲。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时,何曾讲过逻辑?日本人发动卢沟桥事变时,何曾讲过逻辑?希特勒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又何曾讲过逻辑?强盗总归是强盗,有时他们可能假惺惺地找借口,有时则赤裸裸地烧杀抢掠。
照这种标准来看,齐孝公这样的人,也还算是天良尚未丧尽, 还没有达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在无言以对之后还知道退兵。这种好事肯定不多了,大概也只有讲究礼义廉耻的古代才会有。现代社会中,要么是赤裸裸地恃强凌弱,要么是谈判桌上的利益交换。
要真正具有与敌手抗衡的实力,应当软、硬两手兼备,既要在外交场合周旋的智慧和技巧,也要有军事的、国力的、民众的实力作为后盾,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晋楚城濮之战(僖公二十八年)
【原文】
夏四月戊辰,晋侯、宋公、齐国归父、崔夭、秦小子懿次于城濮(1)。楚师背郄而舍(2),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3):“原田每每(4),舍其旧而新是谋(5)。”公疑焉。子犯曰:“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 若其不捷,表里山河(6),必无害也。”公曰:“若楚惠何?”栾贞子 曰:“汉陽诸姬(7),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晋侯 梦与楚子搏(8),楚子伏己而嘏其脑(9),是以惧。子犯曰:“吉。我的 天,楚伏其罪(10),吾且柔之矣(11)!”
子玉使斗勃请战(12),曰:“请与君之士戏(13),君冯轼而观之,得 臣与寓目焉(14)。”晋侯使栾枝对曰:“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之 敢忘,是以在此。为大夫退,岂敢当君乎!既不获命矣,敢烦大 夫谓二三子(15):戒尔车乘(16),敬尔君事,诘朝将见(17)。”
晋车七百乘,靶、勒、鞅、鞴(18)。晋侯登有莘之墟以观师(19),曰: “少长有礼,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
己巳,晋师陈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20)。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将中军(21),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22),子上将右(23)。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 旆而退之(24),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25),楚师驰之,原轸、郄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26)。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于西,楚左师溃。楚师败 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
晋师三日馆、谷(27),及癸酉而还。甲午,至于衡雍(28),作王宫 于践土(29)。
乡役之三月(30),郑伯如楚致其师(31)。为楚师既败而惧,使子人九行成于晋(32)。晋栾枝人盟郑伯。五月丙午,晋侯及郑伯盟于衡雍。 丁未,献楚俘于王(33):驷介百乘(34),徒兵千。郑伯傅王(35),用平礼也(36)。己酉,王享醴,命晋侯宥(37)。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候为侯伯(38),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39),彤弓一,彤矢百,舻 弓矢千(40),钜氅一卣(41),虎贲三百人(42)。曰:“王谓叔父(43):‘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44)。’”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45)。”受策以出。出入三觐(46)。
卫候闻楚师败,惧,出奔楚,遂适陈。使元玄奉叔武以受盟(47)。 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要言曰(48):“皆奖王室,无相害也。有 渝此盟,明神殛之(49),俾队其师(50),无克祚国(51),及而玄孙,无有老幼。”君子谓是盟也信,谓晋于是役也,能以德攻。
初,楚子玉自为琼弁玉缨(52),未之服也。先战,梦河神谓己曰: “畀余(53),余赐女盂诸之糜(54)。”弗致也。大心与子西使荣黄谏(55),弗听。荣季曰:“死而利国,犹或为之,况琼玉乎!是粪土也,而可 以济师,将何爱焉?”弗听。出,告二子日:“非神败令尹,令尹 其不勤民,实自败也。”既败,王使谓之曰:“大夫若入,其若申、 息之老何?”子西。孙伯曰:“得臣将死,二臣止之,曰:‘君其将 以为戮。’”及连谷而死(56)。
晋侯闻之,而后喜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57)!为吕臣实为令尹(58),民奉己而已,不在民矣(59)。”
【注释】
(1) 晋侯:指晋文公重耳。宋公:宋成公,襄公之子。国归父、崔夭:均 为齐国大夫。秦孝子懿(yin):秦穆公之子。城濮:卫国地名,在今河南陈 留。 (2)背:背*着。郄(xi):城濮附近一个险要的丘陵地带。(3)诵:不配乐曲的歌曲。 (4)原田:原野。每每:青草茂盛的样子。 (5)舍弃旧:除掉旧草的根子。新是谋:谋新,指开辟新田耕种。(6)表:外。里:内。山:指太行山,河:黄河。 (7)汉陽:汉水北面。 (8)搏:徒手对打,格斗。 (9)伏己:伏在晋文公身上。嘏(gu):吮吸。(10)得天:面朝天,意思是得到天助。伏其罪:面朝地像认罪。 (11)柔之:软化他,意思是使他驯服。 (12)斗勃:楚国大夫。 (13)戏:较量。 (14)得臣:子玉的字。寓目:观看。 (15)大夫:指斗勃。二三子:指楚军将领子玉、子西等人。 (16)戒:准备好。 (17)诘朝:明天早上。 (18)靶(xian):马背上的皮件。勒:马胸部的皮件。鞅(yang):马腹的皮件。鞴(ban):马后的皮件。 (19)有莘(shen):古代国名,在今河南陈留县东北,虚,同“墟”,旧城废址。 (20)陈、蔡:陈、蔡两国军队属于楚军右师。 (21)中军:楚军分为左、中、右三军,中军是最高统帅。 (22):子西:楚国左军统 帅斗宜申的字。(23)子上;楚国右军统帅斗勃的字。(24)旆(pei)装 饰有飘带的大旗,(25)舆曳柴:战车后面拖着树枝。(26)中军公主:晋 文公统率的亲兵。横:拦腰。(27)馆:驻扎,这里指住在楚国军营。谷:吃 粮食,指吃楚军丢弃的军粮。(28)衡雍:郑国地名,在今河南原陽西。 (29)践土:郑国地名,在今河南原陽西南。(30)乡(xiang):不久之前。役:指城濮之战。(31)致其师:将郑国军队交给楚军指挥。(32)子人九:郑 国大夫,姓子人,名九。行成:休战讲和。(33)王:指周襄王。(34)驷 介:四马披甲。 (35)傅:主持礼节仪式。(36)太平礼:用周平王的礼节。 (37)宥:同“侑”,劝酒。(38)严氏、王子虎:周王室的执政大臣。内史:掌管爵禄策命的官。策命:在竹简上写上命令。侯伯:诸侯之长。(39)大 辂(lu)之服:与礼车相配套的服饰仪仗。戎辂之服:乘兵车时的服饰仪仗。 (40)舻(lu):黑色。(41)钜氅(ju chang):用黑黍米和香草酿成的香酒。 卣(you):盛酒的器具。(42)虎贲(ben):勇士。(43)叔父:天子对同 姓诸侯的称呼。这里指晋文公重耳。(44)纠:检举,逖(ti):惩治。慝 (te):坏人。(45)丕:大。显:明。休:美。(46)出入:来回。三觐:进 见了三次。(47)元喧(xuan):卫国大夫。奉:拥戴。叔武:卫成公的弟弟。 (48)要(yao)言:约言,立下誓言。(49)殛(ji):惩罚。(50)俾:使。 队:同“坠”,灭亡。(51)克;能。祚:享有。(52)琼弁:用美玉装饰的 马冠。缨:套在马脖子上的革带。(53)畀(bi):送给。(54)孟诸:宋国 地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北;糜:同“媚”,水边草地。孟诸之糜:指宋国的土 地。(55)大心:孙伯,子玉的儿子。荣黄:荣季,楚国大夫。(56)连谷: 楚国地名。(57)毒;危害。莫余毒;莫毒余。(58)为吕臣:楚国大夫,在 于玉之后任楚国令尹。(59)奉己:奉养自己。不在民:不为民事着想。
【译文】
夏天四月初三,晋文公、宋成公、齐国大夫国归父、崔夭、秦 国公子小子懿带领军队进驻城濮。楚军背*着险要的名叫郄的丘 陵扎营,晋文公对此很忧虑。他听到士兵们唱的歌词说:“原野上 青草多茂盛,除掉旧根播新种。”晋文公心中疑虑。狐偃说:“打 吧!打了胜仗,一定会得到诸侯拥戴。如果打不胜,晋国外有黄 河,内有太行,也必定不会受什么损害。”晋文公说:“楚国从前 对我们的恩惠怎么办呢?”栾枝说:“汉水北面那些姬姓的诸侯国, 全被楚国吞并了。想着过去的小恩小惠,会忘记这个奇耻大辱,不 如同楚国打一仗。”晋大公夜里梦见同楚成王格斗,楚成王把他打 倒,趴在他身上吸他的脑汁,因此有些害怕。狐偃说:“这是吉利 的征兆。我们得到天助,楚王面向地伏罪,我们会使他驯服的。”
子玉派斗勃来挑战,对晋文公说:“我请求同您的士兵们较量 一番,您可以扶着车前的横木观看,我子玉也要奉陪观看。”晋文 公让栾枝回答说:“我们的国君领教了。楚王的恩惠我们不敢忘记, 所以才退到这里,对大夫子玉我们都要退让,又怎么敢抵挡楚君 呢?既然得不到贵国退兵的命令,那就劳您费心转告贵国将领:准 备好你们的战车,认真对待贵君交付的任务,咱们明天早晨战场 上见。”
晋军有七百辆战车,车马装备齐全。晋文公登上古莘旧城 的遗址检阅了军容,说:“年轻的和年长得都很有礼貌,我们可以 用来作战了。”于是晋军砍伐当地树木,作为补充作战的器械。
四月初四,晋军在莘北摆好阵势,下军副将胥臣领兵抵挡限陈、 蔡两国军队。楚国主将子玉用若敖氏的六百兵卒为主力,说:“今 天必定将晋国消灭了!”子西统率楚国左军,斗勃统率楚国右军。 晋将胥臣用虎皮把战马蒙上,首先攻击陈、蔡联军。陈、蔡联军 逃奔,楚国的右军溃败了。晋国上军主将狐毛树起两面大旗假装 撤迟,晋国下军主将栾枝让战车拖着树枝假装逃跑,楚军受骗追 击,原轸和郄溱率领晋军中军精锐兵力向楚军拦腰冲杀。狐毛和 狐偃指挥上军从两边夹击子西,楚国的左军也溃败了。结果楚军 大败。子玉及早收兵不动,所以他的中军没有溃败。
晋军在楚军营地住了三天,吃缴获的军粮,到四月八日才班 师回国。四月二十九日,晋军到达衡雍,在践土为周襄王造了一 座行官。
在城濮之战前的三个月,郑文公曾到楚国去把郑国军队交给 楚国指挥,现在郑文公因为楚军打了败仗而感到害怕,便派子人 九去向晋国求和。晋国的栾枝去郑国与郑文公议盟。五月十一日, 晋文公和郑文公在衡雍订立了盟约。五月十二日,晋文公把楚国 的俘虏献给周襄王,有四马披甲的兵车一百辆,步兵一千人。郑 文公替周襄王主持典礼仪式,用从前周平王接待晋文侯的礼节来 接待晋文公。五月十四日,周襄王用甜酒款待晋文公,并劝晋文 公斤酒。周襄王命令尹氏、王子虎和内史叔兴父用策书任命晋文 公为诸侯首领,赏赐给他一辆大辂车和整套服饰仪仗,一辆大戎 车和整套服饰仪仗,红色的弓一把,红色的箭一百支,黑色的弓 十把,黑色的箭一千支,黑黍米酿造的香酒一卣,勇士三百人,并 说:“周王对叔父说:‘恭敬地服从周王的命令,安抚四方诸侯,监 督惩治坏人。’”晋文公辞让了三次,才接受了王命,说:“重耳再 拜叩首,接受并发扬周天子伟大、光明、美善的命令。”晋文公接 受策书迟出,前后三次朝见了周襄王。
卫成公听到楚军被晋军打败了,很害怕,出逃到楚国,后又 逃到陈国。卫国派元玄辅佐叔武去接受晋国与诸侯的盟约。五月 二十八日,兔子虎和诸侯在周王的厅堂订立了盟约,并立下誓词 说:“各位诸侯都要扶助王室,不能互相残害。如果有人违背盟誓, 圣明的神灵会惩罚他,使他的军队覆灭,不能再享有国家,直到 他的子孙后代,不论年长年幼,都逃不脱惩罚。”君子认为这个盟 约是诚信的,说晋国在这次战役中是依凭德义进行的征讨。
当初,楚国的子玉自己做了一套用美玉装饰的马冠和马秧,还 没有用上。交战之前,子玉梦见河神对自己说:“把它们送给我! 我赏赐给你宋国孟诸的沼泽地。”子玉不肯送给河神。子玉的儿子 大心和楚国大夫子西让荣黄去劝子玉,子玉不听。荣黄说:‘人死 了能对国家有利,也要去死,何况是美玉!它们不过是粪土,如 果可以用来帮助军队得胜,有什么可以吝惜的?”子玉还是不听。 荣黄出来告诉大心和子西说:“不是河神要让令尹打败仗,而是令 尹不肯为民众尽力,实在是自找失败。”楚军战败后,楚王派人对 子玉说:“如果你回楚国来,怎么对申、息两地的父老们交代呢?” 子西和大心对使臣说:“子玉本来想自杀,我们两手拦住他说: “国君还要惩罚你呢。’”子玉到了连谷就自杀了。
晋文公听到于玉自杀的消息,喜形于色他说:“今后没有人威胁 害我了!楚国的人为吕臣当令尹,只知道保全自己,不会为老百姓 着想。
【读解】
城濮之战是春秋时代晋国和楚国争夺霸权的一场必键之战, 以晋国取胜而告终,众多的诸侯国都卷入了这场两强相争。
这种乱哄哄你方斗罢我登台的局面,不禁使人想到,尽避大 家都在表面上推崇周天子,实际上都是拉大旗作虎皮,打着天子 的旗号,拼命扩展自己的实力,捞取自己的好处。王权早已衰败 到徒有虚名,谁愿意就可以用来谋私利。因此,权威和偶像已经 坍塌了。
同时,神的权威和祖先的权威也坍塌了。在一场决定命运的 大战之前,人们不再祭祝神灵和祖先,所谓的“梦”,不过是一种 虚伪的附会而已,恐怕连做“梦”的人也没有把他们的“梦”当 回事,只把自己的成败得失当回事。
莫非这种状况真像古人说的,天下合久必分,分久一合?
合,必须要有一个中心,用今天的话来说,叫凝聚力,它以 强大的力量把四方八面、形形色色的人等团结在一起,拧成一股 绳。这种凝聚力不应当只是精神上的,还应当有实力的威慑。单 纯精神的力量——神灵,祖先,天子等等,在现实中不足以同利 一、私欲想抗衡,信念和现实利益冲突总是不可避免的。只有精 神力量加上制约和惩罚的措施、手段,以及实力的威慑,才可能 形成一个具有凝聚力的中心。
分,当中心的凝聚力衰退,中心之外的实力逐渐强大起来之 时,中心便会瓦解,或者有名无实,形成群龙无首的局面,诸侯 割据,军阀混战,便是中心崩溃分化的结果。
分裂时间久了,强者在不断蚕食弱者中日益强大,弱者一个 接一个被蚕食和吞并,然后再凭实力统一起来。可以设想,仅仅 凭实力建立霸权的确可以成功,事实上也有过例证,比如秦始皇, 但是这样做很难持久,很难形成真正稳固的凝聚力。
权威不可能没有,但不应当是形同虚设的。晋文公重耳,可 以称雄一时,最终未能一统天下,这本身也表明他还不具有真正 的权威。不过,他在一定范围内的成功,还是表明他不愧为一代 豪杰,他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
年轻时的流亡生活的磨炼,为晋文公重耳的称雄作了远铺垫。 城濮之战的获胜,与重耳严政教民,君臣上下团结一心,运用外 交手段拉拢盟国,在战场上讲究战术和谋略等做法有直接关系。
由此我们可以见出,战争到了春秋时代已经变成了一门复杂 的艺术,远古时代的打仗办法已经大大地落后了。战争的环节更 多,涉及的方面更广,对智慧的要求更高,矛盾斗争更加错综复 杂。有勇有谋已不足以取胜,还要善于搞外交,搞“统一战线”, 还要善于笼络民心,保证“后院”不会起火,还要善于把各种不 利因素转化为有利条件。总而言之,仗是越打越精了。
在这种情况下,做一个统治者的确不那么容易。对他的要求, 几乎是对一个全才的要求:他必须是个出色的政治家,同时也是 优秀的外交家、军事家、鼓动家、谋略家,要懂得天文地理,也 要懂得处世为人,礼仪制度,要有充沛的体力和精力来应付各种 繁杂的事情。这种统治者离孔子所理想的统治者相去实在太远,在 这时讲“克己复礼”,是多么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