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后,应该写点什么给自己或者亲人呢?不同的文人,内容定然是不同的。陆游告诉儿子陆子聿等,朝廷军队统一中原的时候,千万在坟前告诉我一声,免我一生牵挂死后也落空。而项羽则是“时不利兮骓不逝”;被曹操所杀的孔融却说“生存多所虑,长寝万事毕”,他看得通,然则略带悲观。更悲观的还有,因为写了一首词,把命丢了。“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被北宋囚禁的李煜写一首《虞美人》,就再也没能回得去故乡。所以,说来说去我还是最喜欢苏东坡临终那首诗,非但看透人生,且境界非常,乃寻常人所能。
庐山烟雨
庐山烟雨浙江潮,
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
庐山烟雨浙江潮。
什么人能写诗这样重复,只有苏东坡。另外一个原因,他在总结,给自己的人生总结,总要有所不同,此乃我的理解。
再看诗,为什么是庐山,因为是诗人最爱,为何是烟雨,因为“回首向来萧瑟处,一蓑烟雨任平生”,烟雨在东坡一生的写照,烟雨是千古文人半生的真切描摹。
说到浙江潮,东坡在杭州做过知府,在浙江多处留下了他的生活足迹,这怕也是他对自己“惊涛拍岸”人生的一种概论。读到这句,又想起了宋之问的“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虽然为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诗歌的境界却是阔大的,至少这符合苏东坡的胸襟。
而有胸襟又如何,没人品又怎样?经历了万种千般之后,走过了千山万水之后,心中的遗憾能消吗,内心的不甘可解吗?早就不是当初的我们,早就过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年龄,山,不再当初的模样,水,已全非最初的所见。感慨,叹息,悲凉,低沉,哪一样没有经历过呢?梧桐雨,江边树,堪堪梦里幻境呀!
当然,苏东坡之所以是苏东坡,便由于他临终,都写不来陆游的悲愤,写不来李煜的凄凉,他会在诗里把自己的通透显示出来,不强求,不纠结,因为知道那样没有用。
他告诉我们的,是那样智慧,他说,我半生的风雨,都没什么,这个时候的他,寒枝也肯栖了,冷月、冷雨也不孤单了,他最终,“看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他让庐山烟雨浙江潮,再次成为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