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的连南瑶族自治县女孩曾秋苹，进入幼教行业已经7年。被评为“优秀教师”的她，曾经也是一名“学困生”。
曾秋苹来自农村家庭，初中时由于学习吃力，她没能入读普高，而是被家乡的一所中职学校录取，读了学前教育。在那里，她像海绵吸水般学习新技能，接触了“以前不敢想的”钢琴，在各种比赛中锻炼自己。如今回首，她坦言中职时光对自己人生影响深刻。
曾秋苹曾经就读的连南职教扶贫班，是由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原“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和连南瑶族自治县职业技术学校（下称“连南职校”）共同举办，迄今已有15个年头。扶贫班让学生免费入读，帮助他们掌握一技之长，目前已连续举办8届，入学学生648人，毕业458人。
在偏远山区办班并非易事，经费、师资、管理等方方面面都存在挑战，时代的发展更为职业教育赋予了新内涵。
这场持续15年的教育探索是如何接力的？它留下了什么，又将往何处去？=
连南职教扶贫班的设立，缘起于一次社会调研。
2004年暑假，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副教授刘柏藩带领学生到清远连南作“三农”问题调研。连南位于广东省西北部边陲，是全省三个少数民族自治县之一。师生在调研中发现，当地有约半数的初中毕业生因家庭困难而未能继续升学，他们大多游走于社会。
在调研报告中，刘柏藩提出了“建立少数民族地区教育实习基地和联合办学”的建议。学校党委和学校关工委对此予以重视，并将这份报告递交到省民宗委和省关工委，得到了部门的大力支持。于是，一场聚焦瑶山的教育帮扶，在2006年初春萌芽了。
这场探索首先要解决的是经费问题。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时任党委副书记、校关工委主任吕清牵头负责职教扶贫班办班工作，他率领学校关工委领导成员向省关工委、省教育厅关工委、省民宗委等部门汇报情况。加之发动校内师生捐款，最后共筹集近20万元，办班启动资金有了着落。
寻找合作办学单位、确定办学模式、寻找对口企业等工作也紧锣密鼓地铺开。
在和连南职校时任校长曾寿荣交谈时，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关工委了解到，连南职校有一定的办学条件和师资，但是招生困难、学生流失严重。
办班设想和实施方案是在一次次调研中打磨形成的。2006年夏天，吕清带领校关工委办班工作组到连南、阳山一带实地考察，来来回回不下50趟，“车轱辘都要跑烂了。”他们借鉴了省关工委在阳山举办职业培训班的做法，又到连南职校调研，了解师资设备等情况。
经过反复研究，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关工委确定了学生零学费入学、“订单式”培训、半工半读的办学思路，办学地点就设在连南职校内，根据社会需求培养和输送人才。
通过实习实现资金周转
经过前期筹备，首届连南职教扶贫班于2006年9月21日开学。彼时，职业教育免费办学已有先例，连南职教扶贫班的独特之处在于，对办学经费实行“滚动式”管理。
在前期调研中，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关工委特别关注了省关工委在清远阳山县举办的初中后职业培训试验班。该班学制一年，学员全程免费，主要由省关工委每年为学生提供经费。这种办学模式是“一锤子买卖”，需要不断投入资金，才能确保培训班延续发展。
相比之下，连南职教扶贫班作为高校关工委组织和少数民族地区中职学校联合举办的班级，难以像阳山办学模式那样得到较多的上级拨款，保证每期都有资金及时到位。
怎样用少量的钱办长久的事？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关工委提出“滚动式”经费管理的办法。广东技术师范大学从所筹款项中按每生3260元为学生支付学费，学生每年到企业进行一次实习，并从实习工资中逐月抽取40%返还学校作为办学经费，直至还清。
经费良性循环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学生能够顺利实习就业，获得收入来源。这就必然要求扶贫班的人才培养紧贴市场需求。
彼时，珠三角制造业蓬勃发展，对机电类人才需求旺盛。办班工作组四处走访，“见缝插针”地推介扶贫班，寻找对口企业接收学生，并要求企业给学生工资。学生的实习就业由学校统一安排，确保其有一份谋生的工作。
在种种努力之下，办学经费开始“滚动”起来。首届扶贫班毕业49人，相关财务报表显示：除国家按章补助职业中专学生的款项79200元外，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支付给连南职校8万元作为办学经费，学生两段实习分别回报款19345元、61195元，共回款80540元。
物尽其用创造办学条件
经费问题暂时解决后，新的考验又接二连三地出现：师资不足、设备匮乏、场地简陋……在一穷二白的条件下，扶贫班的办学探索展现出一种物质匮乏时期的生存哲学。
经过市场调研，首届扶贫班开设电子技术专业，课程设置主要包括公共课、专业课和实践课，在依托连南职校原有师资力量的基础上，采取了“走出去、请进来”的措施。例如，邀请经验丰富的维修工来校授课，弥补实操教师的不足，增加学生对学习技术的兴趣；组织开展球赛、野餐、访学等活动，开阔学生的视野，并加强对学生的思想道德教育。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关工委派出2006届毕业生沈文宝担任首届扶贫班班主任。沈文宝本身是连南瑶族人，来连南职校任教后和学生同吃同住，很快打成一片。
当时，一些学生由于家庭贫困交不起伙食费。沈文宝的母亲知道情况后，从5公里外的连南县城步行到学校，在学校附近开荒种菜。学校教职工也开辟出一个猪栏养猪，帮助学生减轻负担，改善伙食。师生养猪种菜、劈柴煮饭，成为校园日常一景。
物尽其用的原则还体现在仪器设备上。扶贫班从第二届开始开设幼师班，钢琴等实训设备是一笔高额支出。考虑到资金有限，他们采购设备时便买多几台电子琴，搭配少量钢琴，让学生先用电子琴练手法，再去弹钢琴，在控制成本的基础上保证教学质量。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关工委继续对扶贫班予以支持，将学校换下的桌椅、电脑及新购钢琴赠送给连南职校，并为学生捐赠衣物和书籍。2011年，省有关部门同意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关工委25万元补充经费申请，极大缓解了办班经费问题。截至目前，共筹集经费53万余元。
为中职时光打下温暖底色
中职学校生源复杂，给教学管理带来不小挑战。首届扶贫班招收78人，均是来自贫困家庭，其中瑶族学生40人，单亲家庭孩子13人，有20名是“回炉”的务工青年。他们大多文化基础薄弱，有人坦言“一开始没打算认真学习，只想着怎样才能玩得更开心。”
与此相对的是，一些参与这个项目的教职工满怀理想与热情。
“我们开除一个学生容易，但他（她）可能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当时在连南职校担任校长的曾寿荣认为，关心和信任可以改变一个人，即使不行，至少不会让学生满怀愤恨地离开学校。
他对一名房姓男生印象深刻。这名学生是留守儿童长大，初中毕业后在外打工一年，入学以来纪律松懈，常夜不归宿、欺负同学，师生一致呼吁将他开除。
曾寿荣却不这样做，他有空就找这名学生聊天，了解他的思想，并叮嘱班主任不要一有事情就告诉家长，先向校长汇报，一起商议采取对策。他发现这名男生擅长打篮球，便让他当体育课代表，组织训练篮球队。谆谆诱导下，这名学生打开心扉，渐渐融入班集体。
15年来，有学生在扶贫班成长成才，也有学生因各种原因流失，他们的命运在不同阶段走向分野。不过，当多名毕业生回首往事时，都将中职时光视作一段值得留念的记忆。
“我把班主任当恩师，她在我的学业生涯中影响很大，也是我职业上的领路人。”曾秋苹于2012年进入连南职校扶贫班，在这里她第一次接触钢琴，并迷上了这门乐器。
她形容自己手指较短，“不是一双很适合弹钢琴的手”，于是通过大量练习来弥补，以至于学校哪架钢琴最好弹、哪架需要调音都一清二楚。在班主任的推荐下，她获得机会参加各类技能比赛，“比我优秀的人还有，但老师觉得我综合能力不错，给了我很多锻炼机会。”
与曾秋苹同批入学的李雪香，感谢中职教育教会自己爱心与耐心，如今她在连南民族幼儿园担任老师，喜欢这份与孩子相处的工作，也有了改善家庭条件的能力。
记者手记
与时俱进提升 人才培养质量
11月的一天，记者来到位于连南三江镇的连南职校。
从校门口望去，只见教学楼、实训楼和学生宿舍紧凑地挨在一起，几乎一眼就能望尽整个校园。校门正对一片依山坡开辟的菜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作为全县唯一的公办职业技术学校，连南职校承担起县域的中职教育、成人教育、社区教育和技能培训，现有中职学历教育在校生172人，涉及4个专业，在职在编教职工23人。从校舍设施、仪器设备、师资队伍等方面来看，这仍是一所“嗷嗷待哺”的中职学校。
过去15年间，扶贫班在办学上发生了些变化。比如，学制从最初的“2+1”调整为“2.5+0.5”年，延长了学生在校学习时间，并更加重视文化基础教育。专业从原来的电工电子类逐渐调整为学前教育，去年又申报了幼儿保育专业。对此，连南职校副校长李素娟解释，工科办学投入高，培养幼师无论从办学基础还是市场需求来看，都更符合连南地区实际。
从2012年秋季学期起，广东对公办中职学校全日制学籍在校生中所有农村（含县镇）学生、城市涉农专业学生和家庭经济困难学生免除学费。随着政策落地，扶贫班学生也不用再借学费了，剩余经费主要用来给获得荣誉的学生发放奖励。
时代进程中，教育帮扶的形式也与时俱进。
2020年12月，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新一届关工委领导班子到连南职校调研，研究解决扶贫班所遇到的问题。双方商定，除了继续资助困难学生和奖励品学兼优的学生，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关工委还将联系学校相关二级学院，结对帮助连南职校相关专业，建立教学实践基地，安排专业老师和学生到连南职校实践教学，着力帮助当地提高办学水平和人才培养质量。
近年来，在广清教育对口帮扶、清远实施中职学校对口支援策略的背景下，优质的教育资源也源源汇聚到连南职校，托起瑶山学子的求学梦。
在各方关怀中成长起来的连南职校，也在努力提高教育教学质量。近年来，该校动态调整专业设置，优化人才培养方案，着力为学生拓宽升学渠道。“随着新招教师到位，教学实训综合楼建起，明年学校硬件软件都会上一个台阶。”连南职校校长潘康才说。
